北京動物園水禽湖零碳館里，一群青頭潛鴨正在湖面上悠閑游弋；兩百多公里之外的河北衡水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在經過野化訓練的鴨媽媽帶領下，一批雛鴨已經掌握了獨立捕食的本領……青頭潛鴨，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列為極危物種。資料顯示，全球共有9條候鳥主要遷飛通道，其中西太平洋、東亞-澳大利西亞、中亞、西亞-東非4條途經中國。京津冀地區(qū)地處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通道，這里正是青頭潛鴨遷徙的必經之路。隨著保護計劃的啟動，京冀兩地聯合開展青頭潛鴨人工繁育與野外放歸研究項目。近年來，北京專家的技術支持、河北政府生態(tài)建設的政策助力、京津冀志愿者們配合有關部門打擊違法獵捕的護鳥行動，營造了優(yōu)質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為瀕危鳥類共筑起適合棲息的“候鳥驛站”。
“鳥中大熊貓”瀕臨絕跡研究人員摸索人工繁育技術
調查數據顯示，2017年，全球青頭潛鴨數量已不到1000只。據介紹，京冀兩地聯合開展的青頭潛鴨人工繁育與野外放歸研究項目，目前已迎來階段性成果。
近年來，北京專家依靠技術對極危物種進行人工繁育、對濕地建設提供針對性意見；河北政府大力支持生態(tài)建設，東移國道，為候鳥提供棲息地；京津冀的志愿者們用自己的方式配合有關部門打擊獵捕違法犯罪。三地攜手、資源互補，讓京津冀成為“候鳥驛站”。
8月15日，北京動物園水禽湖零碳館里，一群青頭潛鴨正在湖面上悠閑游弋?！八鼈儽环Q為‘鳥中大熊貓’，是全球最瀕危的水鳥之一，已陷入極危境地。”北京動物園圈養(yǎng)野生動物技術北京市重點實驗室技術人員李淑紅說，作為青頭潛鴨的核心分布國，在國家林草局統(tǒng)一部署下，一場針對青頭潛鴨的遷地保護行動正式啟動。北京動物園憑借專業(yè)優(yōu)勢，開始嘗試人工孵化與種群繁育。自2018年起，工作人員從零開始摸索人工繁育技術，歷經多年努力，到2024年底，其人工繁育的青頭潛鴨種群規(guī)模已突破百只。
“保護不是圈養(yǎng)，最終是要讓它們回到自然，重建自然種群?！崩钍缂t強調。2024年，北京動物園將近20只人工繁育的成鳥送往河北的衡水湖和雄安新區(qū)的府河河口，為野化放歸做準備。選擇河北作為放歸地并非偶然。衡水湖濕地是青頭潛鴨的“發(fā)源地”之一，而雄安新區(qū)府河河口濕地因擁有多樣的棲息環(huán)境和豐富的食物資源，早已是白洋淀珍稀鳥類的重要家園。在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引領下，京冀兩地攜手建立“青頭潛鴨合作研究基地”，專門開展野化訓練。
令人欣喜的是，青頭潛鴨在衡水湖“安家”這一年，就自然繁育出第一代雛鳥，今年又誕生了第二代雛鳥?！斑@說明它們對棲息地是認可的，也為后續(xù)放歸打下了基礎?！崩钍缂t說。
保護之路并非坦途。2024年6月，正值青頭潛鴨繁殖季，李淑紅接到了緊急任務：出差前往河北衡水湖，有幾只“弱雛”亟需人工撫育。“即便在相對安全穩(wěn)定的環(huán)境里，青頭潛鴨也可能出現‘棄巢’現象?！崩钍缂t解釋說，這種現象指的是青頭潛鴨在繁殖過程中，主動放棄正在使用的巢穴及其中的卵或幼雛。科研人員發(fā)現被親鳥遺棄的卵后，會及時搶救回來，放入保溫箱進行人工孵化。通過精心調控溫濕度，雛鳥成功出生，但部分個體出現了小飛翅、縮脖子、神情呆滯、反應遲鈍，甚至不會自主取食等狀況。
李淑紅翻開手機相冊，照片里的“弱雛”盡顯虛弱?！扒囝^潛鴨本就脆弱，這種體質幾乎伴隨它從出生到成長的整個過程。而這些‘弱雛’的生命更加脆弱，養(yǎng)活它們，比我們2019年摸索繁育的首代幼鳥還要艱難?！?/p>
在衡水湖基地，李淑紅與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幾名研究生開啟了沒日沒夜的守護。這些“弱雛”平均體重僅25克左右，體重變化成了關鍵指標?！拔覀兪滓ＷC它們的體重持續(xù)上漲，如果連掉三天就是一個危險信號?！睘榱俗層坐B主動進食，大家想盡辦法，把面包蟲剁成泥漿，混上溫水泡軟的顆粒料，再用注射器一點點送到雛鳥嘴邊，刺激它們取食。
晴天時，照顧雛鳥更是一場“追逐戰(zhàn)”。大家?guī)еr鳥追著太陽跑，既要避開陽光直射，又要在下方墊上軟墊防止傷腳，同時還得時刻提防野貓野狗的襲擊……就這樣，經歷兩個月的悉心呵護，這些由棄巢卵孵化的“弱雛”全部成活，創(chuàng)下了一個奇跡。
保護整個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不止于拯救某一個物種
今年，青頭潛鴨的京冀保護再傳好消息，北京動物園又成功繁育出18只青頭潛鴨。在孵化室里，李菁定期監(jiān)測卵的發(fā)育情況，實驗室的其他技術人員孟彤接手進行人工孵化，王立瑩則憑借豐富的經驗負責人工育雛，團隊成員各司其職、緊密協作，讓這些新生命得以順利延續(xù)。
今年8月1日，河北衡水湖的青頭潛鴨人工繁育與野化放飛研究基地里，通過監(jiān)控觀測到的第二代自然孵化成功的青頭潛鴨雛鳥在荷葉上嬉戲，該項目已成功建立穩(wěn)定的自然繁育種群。
在李淑紅看來，耗費如此大的精力在青頭潛鴨保護上，其意義遠不止于拯救某一個物種。作為濕地食物鏈的重要一環(huán)，青頭潛鴨的消失可能引發(fā)連鎖反應，破壞整個濕地生態(tài)鏈。更重要的是，青頭潛鴨對棲息地的要求很高，它們更喜歡棲息于水質清潔、水生植物豐富的淡水濕地，是濕地環(huán)境的“晴雨表”——保護青頭潛鴨，就是保護整個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
目前，我國青頭潛鴨野生種群已達2555只。待成功野化放歸，野生種群將進一步擴充，野外種群的數量也將持續(xù)增長?！盀橐吧N群可持續(xù)提供種源，這是我們開展遷地保護的目標。到野放成功后，人類能做的最關鍵的事，就是不干擾它?！崩钍缂t說。
衡水湖多舉措治理污染營造鳥類棲息優(yōu)質環(huán)境
上周，2025年青頭潛鴨繁殖季正式結束，李淑紅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她打算本月底再去一趟河北衡水湖，看看那里的青頭潛鴨繁育及幼鳥生長情況。
每年七八月份，河北的衡水湖湖面上水草生機盎然，滿池的荷花與翠綠的荷葉交織成景。這個總面積75平方公里的封閉性內陸湖泊，入夏時便會引來候鳥“入住”繁衍，經過20多年的自然保護區(qū)歷程，今年夏天更是吸引近萬只候鳥，規(guī)模創(chuàng)歷史新高。
“最新數據顯示，保護區(qū)監(jiān)測記錄到的鳥類已經從建區(qū)時的286種增加到現在的336種，其中包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21種?！焙馑疄I湖新區(qū)資源保護局副局長、鳥類與濕地保護專家張余廣來到這里工作已經近10年，他說，“前輩們給我們開了個好頭兒?！?/p>
就像李淑紅所說，衡水湖濕地是青頭潛鴨的“發(fā)源地”之一?！?017年，在青頭潛鴨全球數量僅有1000只左右的時候，這里監(jiān)測到308只，是當時全世界最大的種群，使衡水湖成為推動該物種瀕危等級改善的重要研究區(qū)域?！睆堄鄰V介紹。
衡水湖早些年只是一處普通的封閉式內陸湖泊，周圍村民以打魚、務農為主。2000年，經河北省政府研究，建立河北省衡水湖濕地和鳥類省級自然保護區(qū)；2003年，此處晉升為“河北衡水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2022年，河北衡水湖成立全世界唯一一個青頭潛鴨人工繁育與野化放歸研究基地，因為需要野化，就要減少青頭潛鴨與人類的接觸，科研人員大多是通過監(jiān)控視頻，密切關注著青頭潛鴨們的成長動態(tài)。
“基地的面積大概有1600平方米，從設計之初就嚴格復刻野生棲息的特征?！睆堄鄰V介紹，基地里，深淺水域間菹草、苦草自然生長，岸邊蘆葦構筑起天然繁殖屏障，除了水下豐富的底棲生物維系著完整的食物鏈條，科研人員還會根據北京動物園和北京林業(yè)大學專家的指導，定期少量投喂部分食物，保障青頭潛鴨生存的同時，盡可能鍛煉它們捕食能力。基地還設立野化訓練網籠，為人工繁育個體提供科學野化訓練環(huán)境。
作為封閉性內陸湖泊，衡水湖無自然補充徑流的屬性，而對于許多棲水的候鳥來說，唯有干凈的水質才能保證充足的食物來源和生存環(huán)境。那時，衡水湖多部門通過向北京專家請教、借鑒經驗，對衡水湖周邊進行聯合治理。針對沿線引水河道1公里范圍內的風險點進行了仔細排查，管控入湖風險源。對湖區(qū)周邊所有的農村實現了農村生活污水(治理)和管控的全覆蓋。
“在我們這里，生態(tài)保護是第一位的?！睆堄鄰V記得，曾經湖區(qū)周邊413家污染企業(yè)和飯店被關停和搬遷，多措并舉治理外源和內源污染，讓水質總體穩(wěn)定保持在Ⅲ類標準。為了保護鳥類棲息環(huán)境，106國道也進行了改線東移，最大力度減少了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
張余廣說，為了更科學、更有效地營造鳥類棲息地，衡水湖還與中國林科院、北京林業(yè)大學等京津多個高等院校進行合作，一方面為師生提供研學資源，一方面通過專家開展專業(yè)研討項目，對棲息地營造提出方向和指導。
鳥類觀察與監(jiān)測也是張余廣日常工作之一，雖然專用攝像頭能夠完全覆蓋保護區(qū)，但人工監(jiān)測依然作為主要的觀測方法。此外，一同參與觀測同步數據的還有各個社會組織、來此研學的高校師生。
張余廣解釋，這樣做不僅能“曝光”隱匿在蘆葦深處需要保護的鳥類，便于開展更有針對性的救助工作，也可以讓新物種得到更多的關注。最近，他們就監(jiān)測到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彩鹮的出現。據介紹，在京津冀眾多觀測者的幫助下，2020年，基地發(fā)現了紅胸黑雁(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2022年發(fā)現了白頭鶴(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2020至2022年，衡水濱湖新區(qū)資源保護局與北京師范大學合作開展保護區(qū)綜合科考調查，讓衡水湖在一次次調查中不斷發(fā)現鳥類新記錄，“通過科考調查，為我們多發(fā)現了9種鳥類新記錄和33種河北省昆蟲新記錄，讓我們對衡水湖未來的生物多樣性保護有了更細致的考量?！睆堄鄰V說。
陽光掠過衡水湖水面，幾只青頭潛鴨猛地扎入水中，泛起一圈漣漪。在這個生動的畫面中，藏著一個物種的重生希望，也藏著人與自然共處的溫柔約定。而隨著人工繁育的持續(xù)推進和野生種群的穩(wěn)步增長，這份希望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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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與多部門聯手護鳥
全國綠化委員會公布的數據顯示，目前全國共篩選出821處候鳥遷飛通道關鍵棲息地，其中京津冀有50處。全國共有野生鳥類1505種，京津冀野生鳥類種數超過600種，約占全國野生鳥類種數的40%。京津冀候鳥有420余種，占京津冀野生鳥類種數的70%。
鳥類保護不僅僅依靠政府、機構和專家學者的宏觀規(guī)劃與資源統(tǒng)籌，民間志愿者團隊的觀測守護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北京的志愿者田陽仍記得多年前的一次救鳥活動。護鳥志愿者在天津、河北唐山兩地的稻田、蘆葦地里巡查發(fā)現大片非法捕鳥網，由于人手有限，田陽組織北京的志愿者10多人，河北唐山的田志偉和石家莊的紅先生(網名)組織多名志愿者，聯合天津當地公安、林業(yè)等部門的工作人員，一起參加“清網行動”。
“當時我在北京一家環(huán)?；饡ぷ?，從事野生動物和自然保護等方面的工作?！碧镪栒f，“那幾年，尤其是候鳥遷徙季節(jié)，時常會收到各地的盜獵信息，天津的志愿者在天津以及唐山巡護期間，發(fā)現漢沽和唐山豐南區(qū)交界處(遷徙通道)存在大片獵捕候鳥場所。”
在接到消息的當天晚上，田陽等志愿者30余人趕到當地。當晚，京津冀護鳥志愿者配合天津漢沽林業(yè)部門、公安部門展開聯合清網救助行動。
“每隔七八米一根竿，竹竿之間的捕鳥網線比魚線還細，鳥兒只要飛過就會被掛住。”如今回想起當初現場的場景，田陽依舊記得清楚，有的小鳥尸體已經被風干；有的鳥不斷掙扎哀鳴，身體血肉模糊，觸目驚心?！拔液椭驹刚呤紫劝褣煸诰W上還活著的鳥救下來，將網拆走?！?/p>
他記得，捕鳥網上主要是雀形目鳥類，黃眉鹀、栗鹀，還有紅喉歌鴝和藍喉歌鴝等，都存在嚴重脫水的現象。志愿者聯合兩地政府職能部門工作人員，經過連續(xù)數日的工作，累計拆除鳥網1萬余米。此次累計解救活鳥2000余只，掛網死鳥2000余只。其中，救護3只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東方角鸮。
如今，通過志愿者堅持不懈工作，以及公安部門嚴厲打擊和普法宣傳工作，公眾對相關違法犯罪有了更多認識，犯罪數量比那時少了很多。田陽也將保護工作的重點放在了棲息地保護上，他在一基金會下成立了候鳥遷飛通道專項基金，致力保護候鳥及關鍵棲息地的完整性和連通性。
本報記者 王斌王 浩雄董 振杰
實習生 楊易錚 【編輯:于曉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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